叫花子皇帝道光,其实是反腐斗士

——《史记》中的马屁97

阿元

说完以秦始皇帝的能耐,也没有战胜腐败的例子之后,咱们再说大家印象里的坏皇帝,他们也反腐倡廉,但啥用也没有的例子。

在一般人的想法里,签订第一个卖国条约的大清道光皇帝,是个昏君,是个混蛋。比如说阎崇年教授在他的《正说清朝十二帝》里,就说道光皇上“无知无勇”,意思是他啥也不是。但实际上道光皇帝表现还是不错的,起码他敢禁烟,而且还是个反腐斗士。

道光皇帝反腐的措施,和朱元璋只知道杀人不一样,充满了儒家文化的味道。

儒家文化不是说“其身正,不令则行”吗?不是强调以身作则吗?不是说什么上行下效吗?道光皇帝就把“清正廉洁”从自身做起。

道光年间,大清财政年收入6000万两白银左右。按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”的理论,他老人家的年薪应该是6000万两白银。但是道光爷居然把自己打扮成叫花子,穿补丁衣服去上朝。

据说道光皇上想吃冰糖肘子,一问御膳房,竟然要五十两银子,皇上只好作罢;道光皇上想喝碗粉汤,内务府的回复是,若做那样的粉汤,得盖一厨房,需经费六万两,若常年喝,还得再加经费一万五,吓得道光再也不敢说粉汤的事了。

当时,皇上穿补丁衣服,大臣们赶紧跟上,在自己的膝盖上缝块圆绸布当作补丁。身为一个皇上,关心一碗汤、一个补丁的价格,因价高而不敢吃一盘冰糖肘子,实在是天朝历史上百年不遇的荣光。

余秋雨先生在《一个王朝的背影》中说的:“朝中大臣竞相摹仿,穿了破旧衣服上朝,一眼看去,这个朝廷已经没有多少气数了”的说法,显然没有理解道光皇帝的苦心。人家那是要起模范带头作用,要用榜样的力量,树大清帝国清正廉洁的新风尚。

此外,道光皇帝反腐倡廉的措施,也深得儒家文化的精义。

子曾经曰过:“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。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。”意思是用制度、法律来管理人,人民只是为了免于刑罚而服从,并无羞耻之心;用道德教化引导,用礼制去统一百姓的言行,百姓不仅会有羞耻之心,而且也就守规矩了。

道光即位之初,就按着孔子的伟大思想,对他的臣民们进行了一系列的谆谆教导。他亲笔写了个三字巨匾:“清、慎、勤”,希望能引导大臣们走上勤政廉洁之路。发表了《声色货利论》,希望大家不要迷于声色,常人迷之,害身,君主迷之,害天下。

道光十一年(公历1831年)夏,道光皇帝又写了一篇《御制慎德堂记》,告诫皇子皇孙祖宗创业不易,切勿“视富贵为己所应有”,应该做到“饮食勿尚珍异,冠裳勿求华美,耳目勿为物欲所诱,居处勿为淫巧所惑……不作无益害有益,不贵异物贱用物,一丝一粟,皆出于民脂民膏,思及此,又岂容逞欲妄为哉”。

道光之意是:不要把富贵看成是受之无愧的,吃饭不要追求山珍海味,穿衣戴帽不要追求华美时髦,耳目不要被视听享乐所引诱,居住不要被豪华气派所迷惑。不要做那些无益的事情,不要把那些罕见的东西看得很珍贵,一丝一粟,都是百姓的血汗,想到这一点,怎么能任意挥霍呢?

按理说,道光皇帝做的已经足够好了。不仅自己身立得正,还按着儒家文化的光辉思想,大张旗鼓地开展反腐倡廉教育,他的臣子们是不是都上行下效,清正廉洁蔚然成风了呢?当然不可能。

道光皇帝的所有举措,既得利益集国只用了几个小花招,就把它又变成来钱的道了,对反腐倡廉毫无影响。

比如说道光皇帝的补丁,《春明梦录》记载了这么个故事。说有一次曹振镛跪奏军国大事,道光帝一眼就瞥见了他膝盖上打了补丁,忙问补这个补丁花了多少银子。曹振镛考虑到内务府会报花账,三思之后,顺嘴说了句三两。

三两银子什么概念,当时的农民一家一年的生活费,只有二两银子。但更让道光皇帝生气的是,他补一条裤子要一千两银子。大臣三两能补一条,我这里咋就要一千两呢?

振怒之下,道光皇帝立即召来内务府大臣,痛骂一顿,指责其补一块补丁报销了上千两银子,简直丧尽天良,欺人太甚。

按说皇帝一怒,伏尸百万、流血千里,内务府大臣应该吓的屁滚尿流才对。更何况你干坏事都让皇帝抓到小辫子了,还不得承认错误,痛哭流涕地求皇帝饶命吗?

但道光皇帝失望了,人家内务府大臣理直气壮。皇上裤子上的补丁是在苏州打的,手艺好,工费高自然。而且,您的裤子是普通的裤子吗?您那是湖绉,是浙江湖州产的一种丝织品。为了补这条裤子,俺们剪了几百匹湖绉,才对上花纹儿的,所以,您看最后补得天衣无缝。此外,还有保镖押运的费用也不低……

什么?运块补丁还带了保镖!道光帝都听傻了。

那是自然,万一裤子丢了,皇上怪罪下来,我们的小命儿不得玩儿完吗?大运河鲁西南段儿治安不好,不得不防。内务府大臣从容应答,而且越说越有理,一幅言之凿凿的样子。道光皇帝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,竟也无言以对。

内务府大臣接着说:“所以,一千多两银子根本不贵。皇上要是嫌贵,以后咱就在北京补,不去苏州,按说内务府的织造处也能补,不过最近内务府快成清水衙门了,织造处的好工匠也走得差不多了,手艺高低您老可得迁就些。

道光皇帝一听,连忙摆手,心里说以后俺再也不敢麻烦你们了。咋办呢?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吧。打这起道光再有缝缝补补的活儿,就找后宫的嫔妃干,反正她们闲着也是闲着,尽管手艺差点儿,但不用花费啊。而且,龙袍一穿,里面的裤子补丁啥样也看不出来不是。

仔细一研究,道光皇帝的补丁,也是被内务府忽悠出来的。《满清外史》记载:道光帝“衣非三浣不易”,什么叫“三浣”?每月的上旬、中旬、下旬分别也叫上浣、中浣、下浣,三浣就是一个月,可见,他是一个月换一套衣服。一个月就能穿出补丁的衣服,是麻线编的吗?何况道光皇帝走道坐车,又啥啥活不干,好好的衣服,一个月就能出窟窿?骗小孩子也没人信啊?但道光不能不信,因为他的衣服不到一个月就破(否则一个月换一件衣服,就用不着补了。),不补不行。

好好的衣服为啥会破呢?皇家织造府的手艺这么差吗?当然不可能。事实应该是,皇帝的每做一件衣服内务府都能吃着回扣,所以再结实的衣服,几天就得破。不破,内务府的官儿们到哪去挣钱呢?

事后,谨小慎微的曹振镛后悔不迭,几次想到内务府去解释一番,又无法张嘴。所以,当道光皇帝向他咨询鸡蛋多少钱一个时,这位曹大人死活不说,就是不知道。为什么?他既怕说出后得罪内务府,又怕道光帝发誓再也不吃鸡蛋,甚至鸡都让后宫去养。

道光的另一个减少浪费、消除腐败的措施,也就是停止各省的进贡,也在既得利益集团的抵制下无疾而终。

道光认为各省进贡的多是些土特产,比如水果、蔬菜、茶叶、药材等,地方官每每谄媚地说非珠玉可比,原不值多少钱。但一点一滴,都是民脂民膏,省一点儿,百姓就少一点儿负担。而且,不远千里,送到北京,运费太贵,浪费更大。

譬如盛京,每年进贡辽阳产的香水梨,梨本身不值多少钱,但要雇50个壮劳力挑到北京,一来一往一个月,挑到北京烂掉一半,浪费之大,可想而知。

更何况下边的贪官污吏们,在为皇帝进贡的时候,是有大把利益可以捞的。就像宋徽宗时期的“花石纲”一样,进贡给皇帝的东西,不得多准备点吗?皇帝要一个苹果,下边的官吏能占上几百亩果园;皇帝要一根针,至少霸占几座钢铁厂。那么多出来的东西归谁了呢?和缝一块补丁所要的一千银银子一样,被既得利益集团吃了回扣了。

所以道光皇帝虽然下令停止进贡,但各级官员们为了有利可图,照常往大内里送。当然,人家进贡不叫进贡,叫孝敬。

于是,福建的荔枝、江西的春笋、云南的药材、浙江的茶叶、扬州的玉器、景德镇的瓷器等仍源源不断地送往北京。道光皇帝为难了,处分送孝敬品的各省官员?古语说得好,伸手不打送礼的,而且法不责众;如果将这些孝敬退回各省,运费就会翻番,想想都心疼;但如果接受了孝敬,岂不是出尔反尔。

送孝敬品的官员还不厌其烦地劝说皇上,这些东西本是生活必需品,您不收,内务府也得到市场上去买。不成想,一提内务府,却立竿见影,道光帝马上下令“赏收”(皇帝给别人东西就赏赐,收别人的东西叫赏收)。各省的差官欢天喜地,忙不迭地叩头谢恩。

为啥一提内务府道光就蔫了呢?因为内务府下手太黑。一块补丁一千两银子,如果让他们去买那些原本是贡品的东西,那得花多少钱啊?

贡品削减不了,道光帝只能再次往自己身上下刀子,将宫廷每年经费降到二十万两(另一个著名的节俭皇帝崇祯是40万两)。道光皇帝带头过紧日子,除穿带补丁的又服外,他使用的只是普通的毛笔、砚台,每餐不过四样菜肴。

又规定除了太后、皇帝、皇后以外,非节庆不得食肉,嫔妃平时不得使用化妆品,不得穿锦绣的衣服。多亏皇后是个贤内助,苦苦支应,仍感入不敷出,想了很多办法,平衡多方利益,协调各面关系,才把皇家的日子对付着过下去。

至于公主出嫁,费用不得超过二千两白银。额驸(驸马)家对皇家的聘礼也须相应减少,如在公主下嫁前额驸家应进的“九九礼”则干脆免掉,这样反倒使皇家省去了一顿招待额驸的筵席开支。后来,道光心疼自己养大的闺女白送了人,又恢复了“九九礼”,但改为象征性的“羊九只”,依然不设宴,把羊收下后赶到御膳房,与客人寒暄几句就端茶送客了。

道光皇帝以身作则,以此转变官场奢侈腐化的风气。他一看到官员衣服光鲜,就露不悦之情,甚至规定旗员六品以下,不得衣着绸缎,一律布衣布靴。对于不能节俭的官员,他能加以处分。道光十年(公历1830年),有人举报盛京将军经常在家里演戏宴乐,道光帝立即革了他的职务。

《清宣宗实录》里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儿,道光十四年(公历1834年)冬天,道光检阅京城的禁卫军,看到官兵都穿着朴素的衣服,高兴地说:“一洗过去的恶习,崇实务本,不失满洲旧风,将几位主管官员各提升一级”。

在道光帝的影响下,官场风气表面上有所转变,至少北京如此。官员们上朝都穿上打补丁的衣服。议事结束,红日东升,乾清门内外光明一片,只见满朝文武个个灰头土脸,虽不至于衣衫褴褛,但当时的一般中产阶层也不致于这副打扮。临散朝,彼此之间免不了拉拉家常,或者互相哭穷,或者交流节俭经验,比如哪儿可以买到便宜蔬菜,如何将一斤米煮出五斤饭,等等。

但道光皇帝哪里知道,此时北京城里的旧货铺子把库存的破衣烂衫都卖了个好价钱,品相稍好的旧衣服比新的还贵呢。有些穷京官儿买不起,就只好自己做旧,把新袍子弄脏弄破加上补丁。道光帝眼见满朝文武都穿旧衣破袍,认为自己勤俭节约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,于是节俭得更加起劲。

但实际上,上行下效这个词在反腐倡廉上失灵了;孔老夫子的“其身正,不令则行”也不好使了。

为了证明道光时期腐败成风,咱们还得拿清官说话,这个清官还是林则徐。

道光甲午(1834)年,时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偶感不适,就换了便服只身来到名医徐养恬的诊所就医。徐养恬询问病状,林则徐答:每一闭眼就见有人来送东西,饮食如常。有的医生认为是疑难病症,治亦不效。养恬诊其脉曰:是痰也,但从脉象看是大贵之人,为何不对呢(林则徐身着便服,不象权贵之人)?林则徐笑曰:“真良医也。”药方未等写完,林则徐的仆从已经跟踪而来。

林则徐为啥说徐养恬是良医呢?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升官了。所以徐养恬一说他是大贵之人,证明人家眼光厉害。

一个清官,要升官之前的梦都是有人送礼,可见当时的腐败已经到了啥样的程度。

那么说林则徐收礼,是不是冤枉他了呢?

道光二十六年(1846年),在张集馨担任陕西督粮道期间,陕西巡抚(一把手)是大名鼎鼎的林则徐。我们知道,林则徐写过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趋避之”的名联,他也确实如此身体力行了。这样的好官收不收陋规?据张集馨记载,那一年由于灾荒,停征军粮,“而督抚将军陋规如常支送,”以至陕西粮道深感困难。所谓督抚,指的是陕甘总督和陕西巡抚。这就分明告诉我们:林则徐也和大家一样收陋规。

还有根据道光年间在西北任职的张集馨回忆:来往于西藏、新疆以及甘肃、四川的官员皆经过西安,西安地方官均竭力招待,这其中就有林则徐。

“每次皆戏两班,上席五桌,中席十四桌。上席必燕窝烧烤,中席亦鱼翅海参。西安活鱼难得,每大鱼一尾,值制钱四五千文,上席五桌断不能少。其他如白鳝、鹿尾,皆贵重难得之物,亦必设法购求……大宴会则无月无之,小应酬则无日无之……终日送往迎来,听戏宴会”。这就是道光帝节俭主义之下、官场腐败的真实写照。

光绪年间,做过中国驻英法等国外交官的薛福成在《庸庵笔记》中转叙了道光年间一位治河官员的回忆:当时,南河总督(那时黄河从江苏省入海,负责治理江苏境内黄河的官员叫南河总督)设在清江浦(今淮安市),每年耗费治河经费数百万两,但实际上用在治河上资金的不到十分之一,其余都被他们贪污或挥霍了。

贪官们的饮食、衣服、车马之类,争奇竞巧,极端奢侈。就拿宴席来说,一种豆腐就有二十余种做法;一种猪肉也能做出五十余种花样。豆腐需在数月前购集物料,挑选工人,细心制作。客人尝了他们宴席上的猪肉脯,赞叹不已。

还有一个故事,宴席上有一个客人起身上厕所,见几十头死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,追问这是何故?原来刚才所吃的一盘猪脯,就是这几十头猪的脊背上的肉。这种猪脯的制作方法更是闻所未闻:将这几十头猪关闭于室内,拿竹竿打,猪奔跑嚎叫,猝然死去,赶紧割取猪背上的里脊肉一片,要用几十只猪,才能供一盘猪脯。据说这样打死的猪,其精华集中于脊背,割而烹之,甘脆无比,其余的肉都腥恶失味,不能再吃。

还有当时鹅掌这道菜的做法更是出奇。将鹅圈在铁笼里,笼下点着炭火,鹅环奔数周而死,其精华集中于两掌,每一席所需几十只乃至上百只鹅,而割去鹅掌后,全鹅弃之无用。还有一道菜叫鱼羹,取鲜活的大鲤鱼几十尾,倒悬于梁上,下承烧得沸腾的水锅,敲碎鱼头,鱼血滴入锅中,鱼尚未死,为蒸汽所逼,摇头摆尾,一刻不停,鱼血直到滴尽为止,锅中红丝一缕一缕连绵不绝,厨师撩血调羹,而全鱼就直接扔掉了……

据说,这种宴会食物种类繁多,一场宴席历时三昼三夜,其间名菜佳肴连续不断。伴随宴席,声色犬马,歌舞升平,奢华之极。

可见,道光皇帝的“节俭”对官场奢靡的风气,没有多大影响。那么,其“节俭”影响了他的儿孙吗?试看咸丰纵情于声色,儿媳慈禧大兴土木的生活就可知,其影响力是多么不值一提。这对道光帝的节俭形成了相当辛辣的讽刺!

那么,道光帝的“节俭”有助于解决国家的经济危机吗?当然更不可能。尽管道光皇帝为国家节省了一些经费,却无助于经济危机的解决,财政状况也未见彻底好转,反而每况愈下。以至有的大臣发出了这样的质问:为什么乾隆朝挥金如土而国库充盈,如今日日节俭却民生罕裕,“岂愈奢则愈丰,愈俭则愈吝耶”?

这是明着指责道光皇帝了。但道光皇帝的本心和出发点都是好的,但他的理论依据错了。虽然某些事确实是会上行下效的,但涉及到巨大利益的时候,“其身正不令则行”纯粹是句废话。